《色，戒》：爱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

文/膝关节

情与欲，就像我们与影子般地共生共存，只有在黑夜，我们才见不着影子的依附。但黑暗中的欲望悄悄漫延，来不及回身，就已在黑夜里被吞噬。我们的肉身，却还浑然不自知。

张爱玲笔下的《色，戒》讨论人们最原始的情欲元素，藉由王佳芝的清纯对照着易先生的世故，宛如白昼与黑夜的对比，分析了两人情欲流动产生的交集，构成了无数个矛盾冲突，终究引导走入毁灭之途

人们都说张爱玲的小说跃升成电影后，总是失了准头，无法精确地勾勒张爱玲文字里的人物灵魂及文字深度，总览瞥见的，莫过只是个浮世绘。

因此，张爱玲的文字狱始终是电影人永难突破的魔障。

从电影《倾城之恋》、《红玫瑰白玫瑰》、《怨女》到《半生缘》，就算是长篇的电视剧《金锁记》都陷入了写实的影像难以超越想像的文字，光从这一点，几个大导演都做不到，反观李安用了张爱玲最少的篇幅(28页)，却拍了近2个半小时的史诗格局影片，强化了情欲的困斗，也成了目前唯一最受好评的张爱玲之作。

《色，戒》谈的是一群热血爱国青年从单纯地演话剧鼓励人心，到决定莽撞行事要刺杀汪精卫身边的左右手易先生(梁朝伟)。其中女主角王佳芝(汤唯)本是个清纯学生，意外加入话剧社后喜欢上了才子邝裕民(王力宏)。她原本只是想和才子在台上演假戏，怎知假戏要真做，王佳芝为了成全邝裕民的爱国大梦，愿意牺牲自己用肉体，运用美人计换取易先生信任。而且还要事先演练床上功夫，结果把处女之身交给了故事中的痞子梁闰生(柯宇纶)。

在那个当下王佳芝的爱情成了廉价品，她的肉体只是交换品，为了战利品易先生，贞操对她来说，只是有名无实的名词。

李安用了很重的床戏篇幅来传达王佳芝和易先生之间的情欲流转，虽然这三场床戏被传媒炒作得沸沸扬扬，却也不能否认这是全戏的精华之一。

第一场床戏易先生已近乎野兽般地捆绑王佳芝，撕裂了她的旗袍，甚至只扯开王佳芝的下半身，莽撞地进入了她之后，简单两下就了事，标准的兽欲凌驾一切。第二场床戏由于隔了多年，两人的渴望加强，恨不得相遇的当下分分秒秒都能紧黏住彼此，把封索多年的肉体呐喊彻底释放。于是这场戏也就成了最久的性爱花式大战，各种体位全都来，观者无不脸红心跳。

这场床戏宛如救赎般做得“难分难解”，爱是深，恨是痛，泪水与汗水同时写在王佳芝的脸上。她爱着他，却也恨着他，期待这一切是成就她爱情的救赎，能让她最后回到邝裕民身边，两人远走高飞。

但再面对邝裕民时，这样的情纯之爱也早已变了调，走了味。直到最后易先生送她一只6克拉的钻戒，硬是比易太太多了1克拉，也象征了这号情人在易先生心中早已超越易太太。

《色，戒》整出戏精致，就连海报文字也显示了些令人玩味的地方。海报上写着的《戒I色》，是以中国古文由右至左念，中间刻意用一道线阻隔，就如情和欲在一线之隔，谁先到了沸点，就烧去那道防线。

王佳芝与易先生都是在情欲场打滚下的凡人，戒不了色，最后失去彼此，怅然成了彼此的叹息声，正如张爱玲在《惘然记》中的序中所说：“爱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王佳芝最后明知提示了易先生暗杀计画会导致自己迟早会被处决却不后悔，易先生知道签下那份处决公文心很痛，但签字却签得很快，一点也不犹豫，不愿下属察觉自己内心的煎熬。

梁朝伟和汤唯的对戏是全片重点，多场暧昧的情感戏都处理得当。像两人在牌桌上打麻将时，梁朝伟故意出牌让汤唯赢，眼神交会间已透露了对她的好感。最后一场麻将戏，其实也就是开头时的那一场，梁朝伟走进来若无其事地看着汤唯，两人偷情已久，却还要装最遥远的陌生人，汤唯的眼神里有爱意，却又恨着这个不该爱的人，爱恨交织，同时还参杂着怯懦，因为她们的暗杀计画即将执行。

汤唯初生之犊不畏虎的表现，不管是内心戏或是情欲戏，她都完全爆发能量，尽管在外型上不似张爱玲笔下的王佳芝(书中的王佳芝外型显然是个大波霸，能清纯也能艳丽，汤唯比较接近小家碧玉的女孩，再怎么打扮也只是个气质美女，少了野艳女人味)。而梁朝伟个人的演技亦在本片再度往上提升，最后一场戏的演出，足以证明是年度最精彩的结尾。

梁朝伟在片中对汤唯说他最怕黑，可以想像的是他怕在黑暗中会卸下心防，一但不察，很容易被暗杀。他走回汤唯昔日睡在他家的空房时，从房间外走进时，这段光影的变化非常细腻。他从房间外(光明)走入空房(黑暗)，面对人事已非的寂寥，曾经弄皱的床单，梁朝伟只能短叹长吁，曾经沧海难为水，最后还要面对可能老早就知道他们偷情的太太(陈冲)。

梁朝伟虽然没把话说明，但在那短截有力的几句台词中透露了他不想被看穿的个性，接着从屋内走出房门时，梁朝伟哀伤的眼神隐藏在黑影之中，光影恰好把他脸部表情一分为二(也暗指了他在面对汤唯时的双重人格可能最后已经卸下武装，是愿意真心爱汤唯的)，但李安导演刻意让光影停留，不让观众看出他脸上真正的哀伤。直到梁朝伟走到门口时，又再度回头，那道拉长的黑影，是梁朝伟在爱里的孤寂，斩断了这段欲念，他重新顿入了黑夜，随着他的影子，活在黑暗之中。

《色，戒》的英文片名是《Lust, Caution》，海报上还把Lust里的s反红，是暗示了Sex激情之所需？或是我们在情爱里都是欲望引使的奴隶(Slave)还是侥幸生存者(survivor)？相信这没有绝对的答案，也许还是只有张爱玲那句：“爱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才是唯一的爱恋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