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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李睿珺:中国拍独立片的年轻人越来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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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今年的威尼斯华人作品不多,但站在电影的角度,光是《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能量就不小。导演李睿珺从拍处女作开始就在疯狂打工,但他也看到,像自己这样以拍独立片为志的同龄人越来越少,“拍个微电影立马就可以挣钱。整个中国都在物质化,可谁会关心这些呢?”


专访李睿珺:中国拍独立片的年轻人越来越少

网易娱乐9月8日报道(3pinky/文 663/图 视频)尽管今年的威尼斯电影节华人作品不多,除了《太极》,其他几部片子都不主流。但站在电影的角度,光是李睿珺的《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能量就不小,它的结局重得让人胸口发闷,再多的田园风光也稀释不了悲剧感,用原作者苏童的话来说,“你可以不喜欢它,但没人能说这是个坏的作品。”

李睿珺没花钱就从苏童手上拿到了同名短篇小说的改编权,一方面是两个人聊到了一块,李睿珺坎坷的圆梦过程让前辈很难不动恻隐之心,他跟老婆借钱、把全村老小都动员上义务出演,拿着剧本在鹿特丹电影节得到的资助拍了处女长片《老驴头》;然后开始几年的疯狂打工,在还债和筹备新片之间劳碌,“什么都工都打,连婚礼摄像都去拍,一天150,有的人好给200,新郎高兴了还给个红包啥的。”有人在他面前砸了1000万,“要求拍一个类似《疯狂石头》那样的东西。”他说,“我没想靠这个挣钱或者出名。可能有一天我需要养孩子,可能也会妥协去拍一点略微迎合观众的片子。但是目前我暂时还不需要。”但从2006年到现在,他也看到,像自己这样以拍独立片为志的同龄人越来越少,“网络开放了,拍个微电影立马就可以挣钱。整个中国都在物质化,可谁会关心这些呢?”

谈《白鹤》:其实还有一个没那么绝望的结局

网易娱乐:苏童的小说很短,如何充实到现在的长度?哪些内容是你想改动,哪些是必须留下来的?

李睿珺:小说很短,作为小说你可以那样看,你可以天马行空的去想象,但是作为电影你必须是有头有尾的,要不然的话一上来就那样直接呈现那一部分的话,那观众就会觉得很莫名其妙,所以你要把里面有意思的东西全部撑开,就是像做香肠一样,把肠子给撑圆填满了,包括里面讲到抽烟,给小孩糖吃,他跟小孩之间的关系等等。我做了一个很简单的工作,就是放大,等于拿放大镜开始照着他哪个地方填,我觉得不是很困难的。(有多少内容你填充的?)三分之二是充进去的东西,其实后三分之一的时候基本改变很小。当然有一些细节,比如那个湖,就在我以前出生的村子里面。

网易娱乐:我很喜欢在湖里割水草的那段,特别流畅,虽然是在甘肃拍的但看上去很像南方。

李睿珺:我们家就在那儿有一片属于我们自己的湖。那个湖平时任何人都不允许去收割的,跟收粮食一样。那个是大集体时代遗留下来的产物,某一天村子里面的高音喇叭会喊,今天割湖了,然后所有的人都去,但谁也不能越过谁家的线,以免他多割你的,你多割他的。以前我们家在那儿是有一溜湖的,只是后来我们家搬到县城里面去了,就把那个湖给了亲戚。以前好玩的事情就是我们光着屁股下去拖草,还有就是捉鸭子,这是全村的人很大的一个乐趣。

网易娱乐:那个不算是对环境的破坏?

李睿珺:不是,不算破坏,是正常的收割。

网易娱乐:那老人为什么那么紧张?

李睿珺:在我的电影里面它肯定就不是正常的收割。对于老人,湖变成他的精神家园了,因为他知道鹤每天在这里栖息,如果你把它割了,鹤就不会再来了。其实完全是他臆想中隐喻的一部分,他对收割的东西都不重要,其实是把他幻想的东西全部给破灭了。

网易娱乐:为什么想用小河的音乐?有两段音乐我印象很深刻,一段是在芦苇荡,一段是小孩埋老人的时候,那段的音乐我觉得算是某种超度吧?。

李睿珺:就是佛经里面的往生咒,小河的音乐我很喜欢,我第一个电影去电影节的时候看到他的演出,那是2007年,后来我们2008年一起去一个电影节。我在做这个电影的时候我就想到只有两个人合适这个电影音乐,一个是小河,另外一个久石让,他能做出童真的感觉来,但小河又是很特别的。他们两个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久石让我请不起,小河是朋友嘛,还可以。我在拍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谁的音乐适合。我跟他交流完了,所有的音乐他都是反复看电影做的原创的音乐的。

网易娱乐:前三分之二的调子都挺梦幻的。

李睿珺:对,其实之前有一个版本,我会比较喜欢那个版本吧,比现在要长将近十七、八分钟,那个里面就会有很多这样的事情,就是亦真亦幻的,他们做的很多东西你会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是你又觉得很好玩,很好笑,包括为什么那个小孩骑那个马,其实我拍了收西瓜的戏,他的父亲叫他去叫爷爷,然后遇到被喷农药的妇女捉弄的那个男人,他说你来我给你一个好东西,然后他砍了一个玉米说,这是一匹马,你骑着这匹马去叫你爷爷会快一些,那个小孩就骑着马去了,本来其实所有的都是那个元素都是有呼应的,但是迫于时长的原因剪掉了,所以你现在可能,原来那个你会看起来会很,更流畅,就是那个情感的那个温度会更浓,之前李玉、方励他们看的那个版本,觉得这完全是一个关于希望的作品,这不是绝望的作品。我觉得它不是那种冷冰冰的电影,它是有温度的。

网易娱乐:所以最后的结局才觉得你做得太绝了,一下子就回到了现实,但那种现实没给人物留一点出路。

李睿珺:我原来本来是还有一个结尾,就是小孩回家之后,他的父母就坐在那儿看电吃饭,电视里面依旧放的是西游记的声音,是孙悟空成佛的这段。妻子问孩子,爷爷呢?然后他本来是背对着镜头的,突然转过来冲着镜头,想了半天说,爷爷让我告诉你,他乘白鹤去了。然后他父亲停下来,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一直看着他的儿子,看了老半天,他觉得有点不对,然后就出去了。来是这样的。

打工圆梦记:有人掏1000万让我拍商业片可我不靠这个出名

网易娱乐:字幕上写演员都是非职业的,而且其实都是你认识的人?演老马的老人是谁,他演得特别好?

李睿珺:演老头的是我舅爷爷,演女儿的是我老婆,她是唯一的职业演员,演村长带去挖坟的那个人是我父亲(笑),里面还有一个拿着手铐在那儿晃的警察是我哥,演老头的儿子跟儿媳妇的,是我的姨跟姨夫,基本上是亲朋好友。

网易娱乐:因为都是亲人,所以他们在镜头前才没有那么紧张?

李睿珺:对,关键是他们也演过我的上一个电影《老驴头》,所以就有经验。亲人的话,好多事情会很好说嘛,你可以很直接地要求他,也不需要像跟陌生演员那样要先沟通,消除了隔膜才能交流你的想法,对亲人来说这一切都不存在,很迅速就可以进入主题。

网易娱乐:而且还不用给片酬。

李睿珺:这部戏分会给啦。除了我爸妈没给,其他人都是给了,当然不多。

网易娱乐:你家人没问你拍电影有什么用吗?

李睿珺:我就是喜欢,他们知道我这个人就是特别执拗,某种程度上就是固执,小的时候我一直坚持学画,后来他们就拗不过只能支持。苏童老师也说,很难得家里面一直比较支持我,他们就觉得,你想做一个事情,别人帮不了你,至少家人多多少少还能帮一点,家人都不帮,谁能帮你呢?

网易娱乐:这次花了多少钱?

李睿珺:到目前为止就是又做DCP,各种字幕啊,又来威尼斯什么的,差不多150万了。

网易娱乐:我听苏童老师说其实你还一直打工来挣拍电影的钱呢?

李睿珺:我之前所有的电影都是这个样子,就是我跟我老婆打工去挣钱,有的时候幸运一点,得到一些电影节的资金支持什么的,就够了,也都是很小的成本,从来就没想过回收,反正就是都是自己的钱无所谓,我拍电影也不是说是因为想靠这个挣钱或者出名。如果我要想出名的话立马可以去拍商业片,之前也有人找我,1000万拍在桌子上,你只要签合同你就可以拍。(是什么样的片子?)他的要求是要你拍一个类似《疯狂石头》那样的东西。但是我觉得,我现在还年轻,我可以想先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可能有一天我真的老一点了,我需要养孩子,养家,生活很吃力的时候,可能我也会妥协去拍一点略微迎合观众的片子来换取一些生活报酬,但是目前我暂时还不需要。

网易娱乐:都打什么工?

李睿珺:什么都打,我也干过这种活儿(指着摄像师),我甚至连婚礼摄像都去拍,一天150,有的人好的给200。新郎觉得高兴了给你个红包啥的,还去电视台做编导、做摄像,给人家剪节目什么的。

网易娱乐:《白鹤》的投资不是你自己挣的钱拍的?

李睿珺:这回是完全的有一个独立的投资,只不过我跟我老婆、家人没拿片酬,他们任何人都是拿片酬的,包括村子里面的群众演员,就是因为《老驴头》在南京放的时候,天画画天的投资人看到了,说特别喜欢,就想做我新的项目。他们将近拿了120万左右的投资。

网易娱乐:下一个片子他们也会是主要的投资方吗?

李睿珺:三部曲的最后一个,叫《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前年在香港电影节得了两个剧本的奖,也得到鹿特丹的支持,但是还在融资。那天我们倒是也有聊,他们可能也有意向,但是这个还需要进一步去谈,最终是否能合作还不确定。钱不打到账上来,我们都不敢说确定,未知的因素很多。

电影节新宠:差一点就进了主竞赛单元

网易娱乐:你上一个片子就去过柏林电影节的青年论坛。

李睿珺:但是片子没有去,选了我上一个片子《老驴头》,其实《老驴头》跟这个是一个系列的。(说什么的?)还是这些老年人,好多记者都在采访问这些人的来历,如果看过《老驴头》的人再看这个就是很顺其自然,情感的脉络是很清楚的,就是他为什么对土地的依赖那么强,那个更多关于老人的物质世界,这是一个关于精神世界的东西。这是三部曲的第二部,还有一个明年拍。

柏林当时是这样的,我刚才跟你说就是很困难,尤其我做第二部的时候,因为第一部我借了很多钱。2006年拍的第一部,到2010年才拍第二部,中间四年时间一直在挣钱还债,压力很大。那个时候我现在的摄影师说他可以免费帮我做,他的小舅子是学录音的,也可以免费给我做录音师,这样的话就花不了太多钱,我们去挣剩下那些钱。后来有人说,你可以去试试鹿特丹电影节的剧本基金,就试了试,人家就批了,入选了,就1万欧。

网易娱乐:其实没多少钱。

李睿珺:对,没多少钱,但是对我来说那个钱已经不错了,然后就拿了去还钱什么的,挣到打工的钱就拍。

网易娱乐:一边还债一边筹第一部电影的钱?

李睿珺:对,拍完了之后鹿特丹又支持了我2万欧,他们很少会对同一个项目支持两次,所以我觉得对鹿特丹电影节感情很深,从道义上,按照协议你最次得把欧洲首映留给他们,因为他们支持了你的项目;当然也有好多导演不遵守这个契约,他们也无所谓,但从情感上来说,那正是我最困难的时候,没有他们支持就没有这个电影,而电影完成了就是最大的胜利,那去别的影展以后都会有机会,所以1月1日柏林的主席给我发了官方的邀请,我说,你也知道的,因为我拿了鹿特丹的基金,要把首映留给他们,不能去柏林。

后来他来东京选片的时候又给我发了一次邮件,就说青年论坛是一个很重要的跳板,贾樟柯的《小武》就是从这儿开始走向世界,我们要从2000多部电影里才选20、30个,我说我当然了解柏林的重要性,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老驴头》后来世界首映在釜山,欧洲首映是在鹿特丹。

网易娱乐:入围威尼斯是谁帮忙推荐的?

李睿珺:那时候正好5月份,我跟我老婆回老家结婚了我人不在北京,刚好威尼斯的选片人艾琳娜去北京选片,我也不认识她,她可能就问周边的人今年有没有什么新片子,正好周强是我这片子的发行代理,我的摄影师又碰见他了,就说要不要给她看,我说那你就给吧。我也没在意这个事情,因为选片人来要片子是很正常的事情,也没有奢望什么。

可能一个月后,艾琳娜又来北京看了一次,问我最新的进展,再看了一次,她也没有说什么就走了。到快要公布的时候他们告诉我这个电影入选了,但是暂时不能确定是哪个单元,最次也是地平线,它有50%的可能去主竞赛,那个时候我觉得地平线就已经很好了。

网易娱乐:没有想过争取一下?

李睿珺:完全没有,我就顺其自然嘛,觉得能进就不错了。能进主竞赛当然更好,这个东西没办法,三大都很难进,我又是一个新导演,那个时候《老驴头》要是去了柏林,可能会是一个筹码,有一点帮助。后来他们打电话说很遗憾,差一点点,我说没有关系。

网易娱乐:入围的标准怎么定的?

李睿珺:今年也是削减了选片量,另外,可能他们之前约的别的导演的片子没有做完,那个时候还不确定最终能不能来,可能某一个片子突然间赶不及,来不了,那就能填进去。那年《日照重庆》本来是已经官方公布了是在一种关注,后来升级到主竞赛的原因也是一样的,今年主要因为新主席上来削减了主竞赛的选片量,以往是25,今年是18,竞争也很大。后来我一看名单,亚洲都是北野武、金基德,我没入选也很正常。

网易娱乐:能入围跟海外的发行有多大关系?

李睿珺:当时发行上给了我一个意见,就是片长尽量在100分钟以内,这样的话他们电影节排片也好排,尤其是他觉得作为一个新导演,电影整个节奏又比较舒缓,而且最重要的戏在后边,怕有好多人等不到就走了会很可惜,所以说我就采取了他们的意见,刚才跟你说的那些戏就拿掉了嘛。有些事情很难两全。至于这边的发行,因为我完全对发行没有任何经验,之前都是用刚才跟你说的那种方式制作。这一部有投资,最起码保证能把成本收回来,这个公司也才能继续运作下去。

网易娱乐:你的片子当时要是运气好进入主竞赛,可能今年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质疑为什么没有中国片入围了。

李睿珺:对,阿尔巴托·巴巴拉也说,其实他之前还是主席的时候就选了贾樟柯的《站台》,其实也没关系,也确实是华语片今年没有好片子,《白鹤》最终没有进入到主竞赛,就是片子弱了一点,你要是强到那个程度的话,像《四月三周两天》也是导演处女作,直接是金棕榈。任何一个导演是需要成长的,一下把你提到那个上面架起来的话,我还觉得以后下不来了,更不好弄了。

易娱乐:你怎么看现在出不来好片子这件事?

李睿珺:原因其实是现在好多人都去转商业了,拍艺术片的人越来越少,以前新导演好像还都拍一些个人化的,现在都很少了。网络开放什么的,我拍微电影立马就可以挣钱,还能接到商业的投资大一点的商业片什么的,越来越少人有会去拍这种片子,整个中国都在物质化,谁会关心这些呢?

网易娱乐:你身边还有多少人坚持在做个人化的创作?

李睿珺:其实还挺多的,韩杰、杨锦、万玛才旦、赵业、王超……还是有一些导演在坚持。

网易娱乐:像你这么年轻还在拿自己的钱和青春拍电影的人多吗?

李睿珺:很少很少了,当然也有,也有可能有些是我不知道的,但是我知道的是,我刚开始做的时候是很多的,至少我身边有这个想法的就很多。那是2006年,我23岁,现在是人越来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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