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订制》：已经放弃治疗的冯小刚

网易娱乐1月2日报道（文/大头马）《私人订制》是一部蛮特别的片子。特别之处在于，在这个时代，它竟然重新引发人们一个疑问，这是不是电影？到底怎样才算电影？或安德烈·巴赞所提出的，“电影是什么”。冯小刚能够以一人之力在电影已经诞生一百多年之后，唤起人们对这个问题的再思考，不能不说是蛮厉害的。

从形式上来看，这确实是电影。不仅是电影，还是限价电影，不掏出一定的钱，你还没法看。现在看来，导演有这个顾虑确实有道理，一般让人搞不清它到底是什么的东西，很可能就是艺术。艺术都是小众的，需要保护，所以导演才要求限价。

从导演的动机上看呢？谈论一部电影，其实很难去猜测导演的动机。作品一旦完成，就和创作他的人没了什么联系，谁都可以提供任意的解读。当然，这么说的前提是创作者的动机确实隐含极深，无法叵测。但具体到《私人订制》身上，似乎就是另一回事儿。导演的目的简直就是写在脸上，“我没打算拍一部电影”。嗯，那就让我们来看一看他到底是怎样放弃治疗了。

电影是三段式的结构，彼此没有任何联系，加上一个跳跃无极限的结尾。这样的结构在如今的商业片里很难看到，因为这几乎就不是一个讲故事的方法。反倒更像艺术片，像卡尔维诺的《寒冬夜行人》这样的纯文学作品。如果把自己定位成艺术片，当然是可以完全不理好莱坞那一套，想拍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可《私人订制》讲述的内容，又完全不是艺术片的路子。怎么下里巴怎么来。

电影通篇都是讽刺和自嘲。这倒很像是艺术家干的事儿。也许还会被解读为后现代。可是，在讽刺和自嘲之外，我们没法儿从这部电影里看到别的东西，这并不是讽刺和自嘲正确的使用方式。可以说，电影几乎是纯粹为了讽刺而讽刺。

电影的三段内容分别拿三个东西说事儿：权力、艺术、金钱。上来先展现了一个苗圃想要完成的革命女烈士梦。这个开场方式还是寻常的路线，以小见大，迅速展开了电影的设定。但这个桥段使用了大量小品化的笑料而流于低级，并非一个好的基调铺垫。紧接着，是范伟的当官梦。说实话，这一段还是可以看的，而且是全片质量最好的部分。这有赖于范伟的表演，故事设定上对传统老干部氛围的还原，对八十年代的场景、生活氛围、细节的展示。这一部分的讽刺效果也是最好的。虽然其中还是掺杂了一些基于网络热点事件而成立的笑话。看这一段的感觉是，除了范伟之外，其他人仿佛都不在表演，而纯粹是陪练。

其实电影本身的设定还是比较有看点的。至少知道设定后，你能对之后的故事产生期待，希望它能讲出一个不俗或至少是令人满意的东西。但对于“私人订制”这个团队在电影中的表现，你会觉得实在是过家家，团队从未认真的执行每一项任务。拿《再见列宁》来比较，这同样是一部讲“人造虚构”的电影。为了令从昏迷中醒来的母亲仍然以为东德和西德并未合并，柏林墙并未倒塌，儿子费劲心血，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掩盖这个事实。这其中会涉及到大量的生活细节，也就是电影细节的设计。而这个由头是如此的重要——为防止母亲经受不住刺激再次昏迷乃至陷入危险，儿子不得不倾尽全力去做这件事。再看《私人订制》呢？你会感到，这个团队根本就不在认真工作。在他们还原的梦境中，我们可以看到很多用钱砸出的东西，可是太宏观，太作假，在其中我们看不到细节，看不到人的存在。他们每个人都有个职位，愿望规划师，情境设计师，梦境重建师，心灵麻醉师。可是，只是在开头每个人这么自我介绍了一番，之后呢？这四个职位有什么区别？分别是具体做什么的？体现了什么功能？你完全看不到。你只能看到四个群众演员。他们做着一样的事儿，工作的区别就是看谁的胸比较适合这个客户的愿望。在电影的开头你还期待能看到《盗梦空间》那样的故事，对这四个听起来很牛逼的职位名感到一丝期待，你甚至都开始替他们设想每个人会在之后的故事里怎样的展现他们的职能。可是没有。这就是四个路人甲而已。这样，在“梦境”里我们又怎能看到细节？哪怕是一点也好啊。他们背后的资金是从哪儿来的？如何租下那些豪华大屋，如何布置成为梦中的样子，如何雇佣合适的群众演员？如何去收拾梦境里留下的烂摊子？他们每个人自己的真实生活是怎样的？有自己的梦想和过去吗？这些，我们完全看不到。

于是，在没有诸如范伟这种好歹还在演戏的演员的支撑后，后面的两个故事几乎就是在闹着玩。关于艺术、高雅、低俗的这一段。你可以在它大量的自嘲、讽刺和对观众的打脸之后看到导演、编剧的洋洋得意。怎么样？我已经狡猾的在自我消解了，你还能拿我怎么样？有本事你打我呀！可以说，虽然它在自嘲，可是你看不到半点儿真诚。只能看到得意。它并不是真的在自嘲，只是自己先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把自己放到最低的位置，降低姿态，并认为这样就无法被攻击。冯小刚和王朔如何在酒局上放肆调笑着观众、艺术、电影、高雅、低俗，王朔是如何劝慰冯小刚提议就这么拍个片子去玩弄观众，又是如何通过了行内人冯小刚的默许，由着他的性子捣鼓这么一部片子的画面感实在是太强。这几乎就是他们的整个儿动机。对不起，我也不想知道，可你暴露的太明显。

问题是，关于艺术探讨的这一段，如果就抱着这样的目的，还是可以做到极致，让观众心甘情愿被打脸的。反正大家都觉得打的不是自己冷艳高贵的脸，而是隔壁座位那对葛优动动胳膊就笑得前仰后合的傻逼情侣。那我们来看看：关于俗的讨论，嗯，中规中矩。可关于雅的后置呢？找个废弃工厂，跟农民工在一起，就叫雅了？这段对雅的讽刺不是不到位，而是压根就莫名其妙。看得出来导演对俗很了解，所以知道如何戳俗的软肋，可想讥讽雅？对不起，你还没摸到边儿呢。你怎么去戳一个你完全不了解的东西的软肋？对于实验戏剧的模仿也让真正懂行的人哑然失笑。这一段让人想起诸多对现代诗歌大放厥词的家伙，在他们的眼里，自己不懂的东西就是装逼，从来没想过是自己太愚蠢太傲慢，从来不想认真弄清楚不懂的东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宋丹丹是怎么回事？从无产阶级到有产阶级适应的是不是也太快了点？其实可以理解。她是演惯了小品，习惯了这种夸张的、符号化的表演方式，努力以让人一眼理解的最低标准在演戏。毕竟是电影的第三段了，讽刺过了之后，观众需要温情了。于是出现了这么个报恩的故事。

其实我最能接受的反倒是这个突兀的结尾，至少它有努力在伪装真诚，煞有介事的发出召唤。即便葛优最后仍然不忘自我消解。但是在这个片段里，你能看到这四位成员“人”的那部分。这个脱离了整个故事的结尾，是最接近形而上的部分。纵观前面的三个部分，其实割裂感是三个小标题的这种形式刻意造成的。如果把这个廉价的巴洛克体标题去掉，倒还没有这么强烈的割裂感。艺术和残次品的差距往往就在于导演是否廉价的使用了某些概念。在《私人订制》里，我们已经强烈地意识到导演在努力表现他的玩世不恭、愤世嫉俗了，可是这个年纪还来玩这个，会不会有点年事太高了。导演这些年确实受了不少苦，拍的东西总是得不到认可，狠话撂过，讥讽撂过，生气过，恨过，爱过，可能真的是想报复社会了，才故意玩了把行为艺术，拍了这么个片子出来。但是，又有什么用呢。你和你反对的东西是一种东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