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长沙》：令人惊喜的完美正剧

本剧一开头就是男女主角面对面地对视，很容易让人以为偶像剧就要上演——在场人物几句话就把两人身份交代清楚：顾清明（霍建华饰）是名门望族的公子（“蒋委员长见了他爷爷也得让三分”），也是长沙城防部队的军官；胡湘湘（杨紫饰）是容貌倾城（“长沙城谁不认识”）的小家碧玉。紧接着，顾清明操心军务扭头就走，胡湘湘则因为受辱而恶言相向——这是经典的爱情剧包袱，贵公子遇上小家碧玉，冤家路窄不欢而散啊，冰山男vs刁蛮女啊，按着这套路可劲折腾那就是韩剧+小言，毕竟，俊男美女跟参加春季游园会似的浓妆艳抹、戴着美瞳、一边斗嘴吵架一边打鬼子，观众可是见得多了。

幸好我们发现，《战长沙》不玩天马行空、矫情做作的小把戏，这次见面其实是一次极不愉快的相亲。看了第一集观众对这部戏就可以放心了：在女主角哭着喊着要跳楼、路人跑过去要接的时候，男主角一脸忧国忧民的深沉表情看都不看地开车回去上班了——没有女主正好掉下来落进男主怀里的场景，没有女主逃避姐夫的路上扭了脚被男主以国标下腰姿势扶住深情对视，男主没有在被女主一通冷嘲热讽之后贱神上身地os“这是第一个骂我的女人，怎么办好带感”，总之，这戏决不至于在爱情戏上恶心大家。

相比之下，男女主角的成长更令人印象深刻。长沙大火的一夜倾覆之前，胡湘湘是不谙世事的刁蛮小姐，用现在的话说，活生生就是个脑残萝莉。她和双胞胎弟弟小满是一对混世魔王，傻得欠揍，天真的可耻，为了报复男主不给面子就捣乱偷窃军事物资……她就像是万千老百姓中最平凡的那一个，没有高瞻远瞩，天真地觉得枪声尤远，没亲眼看见死亡之前，总觉得战争虽然糟糕也不过如此。所以女主角还躲在家庭的安乐窝里做小女孩，看到男主顾清明不喜欢自己就赌气地和别人相亲，明明不喜欢对方却也糊里糊涂订了亲——但长沙大火令未婚夫惨死，看着凝聚夫家一世心血的绸缎庄化为灰烬，女主一夜长大，因为亲眼看见了死亡与毁灭。

男主角顾清明是个有些理想化的人物，出身世家、留学德国，年轻英俊颇有点清高孤傲。他对同僚的贪污腐败看不惯，对消极怠战恨之入骨，但却又无能为力。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多少人被时代的洪流推着命如草芥，顾清明却是幸运儿，有权势通天的父亲，走到哪里都有人对他格外关照，不管打多少次申请永远也上不了战场，多么想为国捐躯也只能运送伤员、传递战报。有人为了怕上战场送死哭天抹泪的时候，顾少爷为了太想抛头颅、洒热血而终日愁眉不展，这时候顾清明的无畏说到底也是一种天真，因为还未学会害怕。

胡湘湘在家庭接二连三的变故之后再不是整天混闹的孩子，跑到医院当了护士照顾伤兵。不懂事的时候把勇敢都用在了打闹闯祸上，懂事以后，勇敢就成了救死扶伤、敢爱敢恨。男主角心有顾虑害怕拖累了女主角，女主却表示“我一个女孩都不怕，你更不用担心……别胡思乱想，你是我的人了”——当年的胡搅蛮缠就这样变成了赴汤蹈火一往无前。胡湘湘在成长，顾清明也在成长。有了爱人又见过了战争的可怕和战友的死亡，他也懂得了恐惧，理解了父亲的保护，不再一味梗着脖子和所有人对着干。两人的爱情始终带着挥之不去的悲凉残酷色彩，这是映衬家国灾难的最好方式。

好的正剧尊重史诗、注重逻辑，自然不能用牵强做作的情节来煽情。《战长沙》不刻意制造戏剧冲突，却有着更为动人与真实的戏剧效果，举两个例子。第一个片段发生在姐姐被姐夫误会回老家的路上，一行人察觉日本人的踪迹而躲起来，被不少战争戏洗脑的观众很容易脑补了N多常见桥段：比如平安哭闹起来，暴露他们，而姐姐又貌美如花，如被发现……忍不住心已悬到嗓子眼儿，结果，虚惊一场，没有被发现，甚至没有看到日本人的样子，但平安再也不会哭闹了，他死在了自己母亲的怀里。战争带来的伤痛，有时就是这么乌龙而又彻骨。第二个是结局时顾清明率领第十军投降，这几乎是抗日剧中最没有“戏剧效果”的男主角，他没有咬牙切齿地发誓“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没有在身上绑满炸药包和鬼子同归于尽、高呼“向我开炮”，更不是什么兵行险招，先诈降而后制敌的谋略，而是实打实的投降了，没有增援，没有办法，仅仅是为了求生而降。“六千多伤兵，不能都死在这儿”，这样的平实反倒更让人感动，战士也有父老乡亲，军队腐败与指挥不力男主也心知肚明，时代的洪流碾压过了每个人，男主一生的英雄梦想也不例外。他不想带着部下和敌人同归于尽，不想名垂千古只想和战友一起保住性命有生之年回家见亲人，每个人的选择都没有错，错的是战争。

《战长沙》的主要角色不是英雄，而是重点讲述胡家那几口人的悲欢离合。作为本片男二号，薛君山（任程伟饰）一出场就是个“暴君加地痞”的形象。因为小姨子和双胞胎弟弟小满串通逃避相亲，姐夫先跑到学校拔出腰带狂抽小舅子，又风风火火把逃跑的小姨子扭送相亲现场，对中间人请烟奉茶姿态好不柔软，对顾清明大少爷拍得一手好马屁，结果相亲被小姨子的不懂事搅和了，翻脸就想打人。娇宠惯了的小姨子跑到酒楼栏杆边嚷着要跳楼，一身流氓气的姐夫才不怕，混球子似的口气：跳啊，都看着呢，摔不死可更嫁不出去了！小姑娘蔫了，大汉一伸手，拎小鸡子似的就给制服了，拎回家又是想揍，一大家子哭爹喊娘地拦着没人敢说句重话，岳父也被他噎得当了缩头乌龟，唯有柔柔弱弱的姐姐站出来一嗓子“要打她先打我”倒是把他制住了，讪讪地一声不吭，原来地痞也怕老婆。

薛君山接地气，一身流氓气当上保安队长，牛高马大、孔武有力，一手穿着保安制服一手收着保护费，有空就发战争财，别人越过越穷，他倒是挣出一间大别墅把胡家人安顿的妥妥帖帖。这样惜命贪财的兵痞在大火中却不逃跑，他自作主张挑起了救火的责任，不是为了什么民族大义什么恪尽职守，只是一句“咱平时收了人家保护费，就得在关键时刻保护人家，啥时候是关键时刻？就现在！”姐夫嘴里从来都是赤裸裸地大白话，没有一点高风亮节，姐夫打仗从头至尾都是为了有天能回家，奋勇拼搏也是为了手下兄弟都能保着命回家去，没什么高大全的理想与信念，临死也没喊一句什么口号说一句为了世界和平，但这个人物却鲜活真实，从头闪光到尾。

女主的姐姐胡湘君（左小青饰）一生庸碌勤恳，从来没有正儿八经为自己活一回。她为了家可以牺牲爱情，为了爱可以牺牲生命，她照顾弟弟妹妹，平日看似与世无争的她在弟弟妹妹面临危难时总是挺身而出。她的心思全部在家庭上，剧中有无数与此呼应的细节：姐夫的帽子永远戴不正，姐姐永远都会在出门前叫住他，帮他正一正帽子；姐夫出征前，姐姐特地递给他几大包槟郎说“你爱吃的。”她有自己的爱情信仰，即便姐夫不是她的最爱，但既成夫妻，就要用自己的全副身心去照顾，她是传统中国女性温婉贤良的代表。

女主角的爸爸在片子里的形象并不佳，他逃避世事躲在故纸堆里充当弱者，对姐夫这样的能人看不起却又不得不妥协。片子前半段，胡家爸爸每次出场，都引人忍不住发笑：爱好戏曲，喜欢小酒，张口便大谈“气节道德”，旧时文人的酸腐调调和唯唯诺诺相当逗趣。到了最后，他却来了个大逆袭：在日本人的威逼利诱之下尽显文人风骨，一番据理力斥的演讲看得人直想拍案高呼一句“气节万岁！”

乡下的大爷爷看起来面目慈祥，但绝不是那种传说中为部队“送钱送粮”展示军民鱼水情的道德楷模。大爷爷每次出场几乎都杵着他那根拐杖，白发白须，脊背微弯，脚步颤巍。关于他的几个场景个个让人心酸：到长沙堵欲回部队的湘平未果，大爷爷撑着拐杖颓然坐在胡家门口；接到又一个孙儿的死讯，踉跄地拄着拐杖去祠堂拜祭——这根拐杖就是他执拗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梦想：守住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家业，阻止小一辈参军抗日赴死，但无情的战争最终无法让他如愿，当整个长沙最后全都化为焦土，倾巢之下岂有完卵，老人一辈子的心血、家业、香火全都灰飞烟灭。

总的来说，这部戏没有蹩脚的演员，每个人都踏踏实实地演，不浮夸、不矫情，却异常感人。这里没有人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没人名垂青史、彪炳千秋，但每个人都面目清晰，用自己的方式努力活着或死去，光芒微弱却动人，浓缩了全国人民的沉痛。从人物到细节到讲故事的方式，《战长沙》都堪称一部令人惊喜的完美历史正剧。

《战长沙》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