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王小帅：中国的电影市场“不是铁板一块”

出品|娱乐FOCUS

作者|张晶

责编|金成武

200多年前，一位年轻的苏格兰诗人罗伯特·彭斯根据老人口述，创作了《友谊地久天长》。今天，导演王小帅用镜头重新讲述，生活本身以及生活的无常。

《地久天长》从剧本创作到上映，中间隔了四年。他的视角从“三线”移开，变换个人视角，尝试从社会、时代的视角，讲述个体的遭遇和选择，表达他的生活观。

该片的男主角王景春说，戏如其人，文如其人，王小帅这些年经历了很多变化，时间让他变得沉静，他说，柔软不见得是件坏事。

在《薄薄的故乡》中，王小帅第一次以文字面对读者，坦诚地讲述他的过往，他的处境，他的感叹。3月12日，电影举行了盛大的首映，在映后见面会，面对影迷的很多问题，王小帅从拍摄、剧本、剪辑等等各个技术分工解构作品，也回避了一些问题。

很多影迷对王源的出演表示关心，在戏中，王小帅给了王源很多特写镜头。他坦率地说主要是“合适”。起初，大家介绍王源时他还没什么概念，来了一看，发现身高正合适，跟父母匹配起来不出戏。“他很真实，加上他有这么多粉丝，这是一方面，他是适应这个（拍片）环境，是有演戏细胞的。”

2015年在《闯入者》排片不理想的情况下，他公开发文呼吁排片。四年后再谈起这个话题，他依然相信中国的电影市场“不是铁板一块”。他说。电影市场虽然很好，但是肯定会遗漏很多观众，去深挖一下、细耕一下，把空间挖开，找出这样的观众，它是给中国的电影工业体系添砖加瓦。

以下是网易《娱乐FOCUS》与导演王小帅的对话：

娱乐FOCUS：这次又有所斩获，跟之前的几次获奖相比，心态会有不同吗？

王小帅：以前就是自己带着电影到处跑，有一些荣誉，都是自己上去领奖（笑），好像就习惯了。这次突然之间叫名字没有叫我，叫的是演员的名字，这是第一次，很有感触。因为我觉得景春是有可能的，我心里有一点点预感。但是咏梅，后来知道的时候，确实是……

娱乐FOCUS：意外。

王小帅：对，太意外了。所以就两个人同时上去，这种（感觉）真的是完全不一样。就等于说，你精心塑造的两个角色，然后由他们两个人这么好地演绎出来，在这么高艺术水准的电影节拿这个奖，你觉得很有成就感。

娱乐FOCUS：很多人现在都说王小帅现在对演员的塑造能力越来越强了，你怎么看这个评价？

王小帅：其实还是整个电影的创作，剧本、结构、故事，这些来决定的。

娱乐FOCUS：刚才有一个盛大的首映，对新电影的期待是什么？

王小帅：这回其实最好的一点，在柏林也好，或者在我们这块做过朋友的场，你会看到一些观众从不同的角度来理解和感受这部片子，这个好像是自然生成的，那观众也是，观众看到以后会有自然反应，因为它离生活太近了。

娱乐FOCUS：您对观众一直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王小帅：其实从逻辑上推的话，它不可能铁板一块，总有观众喜欢某种类型，这是一定的，它不可能只手遮天。所以就是说，怎么在慢慢发展的过程中，让这些观众也能看到，或者找到它们。因为现在电影市场虽然很好，但是肯定会遗漏很多观众，去深挖一下、细耕一下，然后把空间挖开以后，增加了这种类型，找出这样的观众，它是给中国整个大的电影工业体系添砖加瓦。

娱乐FOCUS：我们做一个最坏的打算，假如这一次排片还是不理想的话，你还会做出像2015年那样的举动吗？

王小帅：我发现这个也没有什么用。就像我们最近这几年，会有一些这种事情，有一些比较极端的行为出来，但是确实有的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有的也没有什么作用。我觉得还是片子本身。

只要不闭眼，生活就会变化

娱乐FOCUS：有人说它讲的是失独的故事，有人说它讲了一个关于友谊的故事。作为创作者，您最想表达什么呢？

王小帅：我想表达的就是生活的故事，就是生活本身。之所以大家有说失独的故事、友谊的故事、命运、夫妻，就是因为生活本身就是这样的。我没法说，这个电影讲什么、主题思想是什么，这个都是一套推演。其实生活里的变数、无常是非常多的，角度也会有很多。所以这个戏，它是有失独，这个是因为我们中国的基本家庭结构在几十年就是这样的。这个电影是从80年代开始拍起，如果这个家庭有好多兄弟姐妹，大家就知道这首先就不真实了。所以它在基本生活的土壤里生发出来，但是这个时候有人们友情的变化、自己命运的无常等等，这些才是生活本身的事情。

娱乐FOCUS：是要表现一种无常吗？

王小帅：我不知道，因为就是表现生活本身。生活本身就是这样的。

娱乐FOCUS：生活本身就是什么样的？酸甜苦辣。

王小帅：你说得对呀。就算是一个人生活里苦的多了一点，他总有甜的时候吧。或者一个人非常甜，成天在蜜罐里成长，过了多少年，碰到一些挫折，一下受伤了。生活就是这样，生活无常吧，应该是。

娱乐FOCUS：关于电影的结局，很多人也提到过，它很温情，是一个非常完满的结局。所以我想问的是，是不是因为年龄到了让你不那么锋芒毕露？

王小帅：恰恰是因为我刚才说的，这不是一个电影，是一个生活的问题。

娱乐FOCUS：生活也可能会有灰色的东西。

王小帅：那除非你死了，就是你死了，一闭眼，就结束了。你只要不闭眼的话，生活只要继续下去，它的变化又会出现。只要时间在流逝，在延长，它就有任何一种变化的可能性。所以这就是最后结尾让他继续走出去，所以他的这种生活的无常变化才是这个电影目前的一个情况。

娱乐FOCUS：《我11》、《青红》的结局都不是特别圆满，恰恰那种留白会让人很痛心，会有一些思考。但是这个结局有一点出乎意料。

王小帅：问题是你要了解生活，你就不会这么想了。就是说，你觉得养子刘星回来，他们就圆满了吗？他就不再叛逆了？难道就完美吗？你在电影里看到他们打电话，你就觉得这是一个完美的结局，但实际上呢？一切的变化还没尽。

娱乐FOCUS：但是像《十七岁的单车》这种残酷的生活，是我们更容易接受的，因为生活本身就是这样的。

王小帅：你恰恰是太年轻了。你再拿出这部电影看，你就会知道这里面是什么意思了。因为你太年轻，比如说稿子交不出来，老板生气，骂了你一顿，降了你的薪，你走出去，两年以后，你又遇到好事儿了。所以你等着。

我困惑《地久天长》完了，下面拍什么

娱乐FOCUS：20多年，您的关注焦点有没有发生过变化？

王小帅：其实我觉得就是根植于我们的现实，还有就是自身，你自己所有的变化，演变的过程，你要慢慢地体会自己的变化，他总有变化。但是基本的不会变的，故事可能都不太一样，但是能够多多少少在有可能的情况下，跟你的环境、社会、生活产生一些联系，这是基本没有变的。

娱乐FOCUS：我之前采访贾樟柯导演，他的电影一向的关注点就是关于时代的变化。

王小帅：不对呀，《小武》就没变呀。每个故事不一样，他的《小武》就是一小段，他切到一个现实里面，他和自己的生活产生一个关联。每个都不一样。你还是电影（本身），就是说他的电影的故事，它自然会呈现。

娱乐FOCUS：所以还是有变化。

王小帅：嗯，当然有变化，岁数还变了呢，你看待事情，都不一样了。就是你刚才说的这些，在我们看来都是年轻的时候才有的这种想法，对社会、对人、对老板。等它的时间过去了，又会变。

娱乐FOCUS：变得更温和了，是这样吗？

王小帅：不知道（笑）。有些人变疯了，有些人变好了，出家当和尚了。每个人都不一样。就是变化本身就在这里。所以就像你说的这个电影，他们就好了吗？这也是未来你会有更多的想象。其实你们老觉得这是一个团圆式的结尾，实际上是更开放的结尾，要看里面的东西。

娱乐FOCUS：您之前也谈到过这个年纪可能要保持更多对电影的热情，电影的荷尔蒙。那怎么样才能使自己不被这种东西裹挟？

王小帅：没有，热情很好啊，热情在就说明荷尔蒙在，就不怕被裹挟。我觉得一个创作者，不管有什么想法，最重要的就是生活。你也得吃，你也得喝，你也得走在街上，你也得跟人见面，就是生活本身最重要。因为你只要生活着，他那个自然的感悟的东西就有了。

娱乐FOCUS：您生活上喜欢独处还是跟朋友在一块？

王小帅：我都有，我是双子座。有时候闹多了也烦，就想一个人呆呆。呆多了也慌，大家都干嘛呢？就想热闹。所以正好我觉得拍电影比较适合我。需要构思写剧本的时候，你必须沉浸。我写剧本经常一个人跑到山里面去，一呆几个月，我可以不见任何人。但是你要是准备去做了，那当然就要跟很多人在一块打交道，那也是很好的一种生活，大家很热闹。

娱乐FOCUS：现在有没有困惑的时候？

王小帅：我的困惑就是《地久天长》完了，我下面拍什么（笑）。其实每一部电影都是一次冒险，电影导演跟别人不一样，不是说我现在练就了这个技法，我就可以一直拷贝和复制。每个电影都是新的。所以说困惑就在于下一个电影要拍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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