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不易|平凡是我们逃脱不了的既定事实

出品|娱乐FOCUS

作者|张晶 摄影|盛春

责编|金成武

两年前，一档网络综艺将身处迷茫的毛不易送上职业歌手的道路。他从平凡人的视角出发，带着对“巨星”“暴富”的符号化认知进入娱乐圈。当他收获名利之后，再次面对“平凡”的拷问时，毛不易才慢慢发现，平凡是每个人都逃脱不了的既定事实，自己也没有脱离这个宿命般的樊笼，只是不像过去那么狭隘。他说，对平凡的认识，是一个认识自己，认识人生的过程。

“巨星”

在成为“毛不易”之前，这个笑起来带点腼腆的男孩有不少名号：王毛毛、巨星、不易。他跟我们身边的很多年轻人别无两样：个子高高，背总有些驼，性格内秀。他喜欢幻想，巨星和暴富，名与利都在他的幻想之列；爱看综艺，《康熙来了》的辛辣大胆给他平淡的人生带来过张力，小S是他的偶像，作为粉丝，他发自内心地希望偶像幸福，节目停播时，他一连转发数条关于《康熙来了》的微博，有些难过。

他喜欢唱歌，在K歌软件流行的2012年，还在上高中的他也注册了一个账号，翻唱了陈奕迅的一首《红玫瑰》，录音里伴随嘈杂的人声，评论区只有一条评论，是自己给自己的留言，但他依然隔三差五地唱，账号里留下了“巨星”的304首歌。

他喜欢看漫画，在漫画店一坐就是一天，漫画店的老板记住了这位寡言内向的高个子男孩，并为他留了专属座位。

他说，身边的朋友有着同样的性格：善良，有趣。这些特点也在他自己的血液里流淌。

他是谁？在出道前，朋友习惯叫他“巨星”，是一个生于东北小镇的男孩，在“毛不易”出现之前，他是平凡世界的沧海一粟。

“我们东北人是比较能往外走的一拨人，想要出去闯一闯。”毛不易也不例外。

2017年夏天，命运垂青于这个身处十字路口的年轻人。上述所有平凡的经历，都被他像写日记一样注进歌里，因为真实，所以动人。他用“平凡” 的力量唱进每个人心上。很多乐坛歌手孜孜以求的“出圈”及歌曲的传唱度，毛不易几乎唾手可得。一曲《消愁》累计数亿的播放量，很难让人充耳不闻。

在长春正式采访的那天，他端坐在长沙发的一角，双腿并拢着，整个人安静极了，离他两步远的地上，摊着一米见方的阳光，11月的长春已是冬日模样。毛不易曾用冬日阳光形容他写的歌。

采访前就做好了面对“毛式回答”的心理准备，他的团队甚至剪辑了一整年有关毛不易“也还好”“也没有”“还可以”的采访合集。但是，当真正面对毛不易时，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受就更具体了。

想请毛不易介绍一下自己的家乡，他很连贯地讲述了一段类似公文的文字，细致到老家有几所学校，几个商场；“信念感”“厚度”之类的概念，毛不易不愿意过多深究发散，“就是字面意思”；如果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份书单，那也有点难度， “不是特别会选书，随意地看一看，不做具体推荐了。”

明日之子

最近一段时间，毛不易将精力投入最新专辑的制作中。这两年陆续参加的几档音乐类综艺，都有反响较好的歌曲出现，他说，比赛的版本因为现场的不确定性和赛制的关系，无法将歌曲做到录音室那么精致，多少有些遗憾。“正好有一个这样的契机，想通过这张专辑总结一下以前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歌，还有我自己这两年来对音乐新的理解，我们有一些新的想法，想在这张专辑中有所突破。”

毛不易并不是科班出身，所以一直在学习乐理，他说，以前更多的是对音乐直接的感受，现在知道了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受，“相当于你用来创作的工具变得更多。”

在毛不易看来，一个歌手最理想的状态，是保持创作本身，并且能做到真实的表达。

除了自我表达，他还能唱出希望大家理解的事情，毛不易所说的歌者与听众之间的交互性，并不是刻意为之，但确实在变化，“觉得这是一个创作者对听众的责任感。”这种责任感还体现在要表达的情感上，“不光是抱怨可以成为歌词，其实很多感情都可以被歌颂，对未来的期待，或者某一角度的思考，都可以成为探讨的内容。”

毛不易开始对音乐有了自己的理解。倒退两年，他对音乐多出自本能的自觉。20多岁的迷茫，谁都经历过。毛不易性格比较敏感，他将这一切细心收集起来，外化成音乐。

简单梳理毛不易25岁的人生，《明日之子》无疑是他人生的第一个关键点。2017年5月，他决定告别生活四年的杭州，将大部分行李寄回了东北老家，自己则转投《明日之子》，他坦露这个选择给他带来的不安，“一般人离开一个地方，开始新的旅程之前，一样都是对美好的幻想，但是也有一些对不确定的忐忑，对未来的担忧。”

“巨星”在《明日之子》的出道之路被媒体变换着角度讲了无数遍。在夺冠的那个夜晚，他身边的每个人表现得都比他要兴奋，毛不易站在原地，有些发懵，后来他说，“知道它（夺冠）是个好消息，但是有多好，我也不知道。”

透过毛不易的歌词，媒体和乐评人津津乐道于其中蕴含的苦闷，不幸，艰辛。有乐评人写了万字长文论述“毛不易为什么红”，有媒体向毛不易求证文中所述真伪，毛不易也仅仅表示，“这位老师写得很认真”。

他不希望别人从歌词中揣测他的人生。相较于咀嚼生活不易，他更愿意以幽默示人。他参赛的事情第一次被刊登在家乡的报纸上，毛不易特意拍了这张报纸，发布在微博上，强调“真的是纸”。

在一段迪士尼乐园拍摄的视频中，几个女孩认出了他，尖叫着要签名合影，从视频里看上去，毛不易对“被路人认出”这件事表现得同样兴奋。他略显局促地回应这突如其来的崇拜。“这可不是我花钱雇的呀！”他撩着自己的头发，笑得合不拢嘴，“走路都十分轻盈。”这段视频记录了毛不易在公开场合为数不多的开怀时刻。

微博上的毛不易更像个称职的段子手，常常开启自我调侃模式。之前，他发了一张工作人员为他撑着一把被风掀翻的伞盖，以及“毛不易”与他代言的某款洗发水。

很多偶像明星极力在公众面前保持完美，但毛不易却毫不掩饰一个平凡之人都会经历的每个瞬间：局促、害羞、尴尬，这让他的观众缘一路上扬。

错位感

毛不易的国民度在同龄的偶像明星里并不算低，出行被路人粉丝围追也在情理之中。几个20岁左右的女孩在机场送走毛不易后准备退票，她们对此行似乎意犹未尽，看到记者，一脸兴奋地提了一连串问题，“握手了没”“合照了没”“有签名吗”，当得到的答案全部是否定时，女孩们脸上的期待一下子转为失望：“你要握手了我也要握握你的手，这样就间接跟毛毛握手了。”

一名从鞍山请假来到长春的粉丝说，她一定要来见见偶像，因为毛不易的歌曾陪伴她度过了漫长难熬的抑郁症。

女孩们真切地知道，自己的偶像并不喜欢被围观。出道两年，毛不易依然不习惯这种状态，他说话的声音很轻，“站在舞台上，大家的瞩目是一种很强大的力量，让表演者很有自信。但你不会时刻享受，这个在我看来是天性里的，甚至是人类基因里的一种特质。”

毛不易描述这种事无巨细暴露在大家面前的感觉近似一种赤裸感，这让他没有安全感。他转而有些无奈地说，我们只能去适应这种感受，让自己适应它的能力变强，但并不能转变到没有这种感受。

尽管如此，在娱乐圈度过的两年，在他看来依然可以称得上“开心”。他尝试主持、拍戏，体验不同的社会角色。很多他认为“老成持重”的艺人，总能对毛不易示以最大的善意。

在过往的诸多访问中，毛不易都曾被问到“能否适应娱乐圈”之类的问题。在外界看来，秉性平和的毛不易与这个提倡“狼性生存”的圈子总有种错位感。

这种错位投射在真人秀中是这样的：节目里，戏多意味着镜头多，但毛不易话少、不爱扎堆、不往前凑，这并非嘉宾名单冗长的真人秀生存之道，对新人而言，难以突围则意味着很快会被淹没。

2018年年初，毛不易第一次参加《快乐大本营》。这个只比毛不易小三岁的老牌综艺，见证着娱乐圈的风云冷暖，众多红极一时的明星艺人在这个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至今仍然是国内各大平台无法撼动的头部综艺。

初次上台的毛不易窘迫、慌张、不适，与这个热闹的舞台显得格格不入。开篇有个游戏环节，何炅有意从人堆里捞出了站在舞台边上的毛不易。与观众互动时，他满脸通红，统共也只说了三个字。

毛不易大概有自己的打开方式。他性格慢热，三杯两盏下肚，也很容易吐露心情，何炅和华晨宇都收到过毛不易深夜发来的微信。在《亲爱的客栈》饭局上，他不再躲闪客人的仰慕，坦然地说出自己的冠军身份，“有什么可不骄傲的”，整个人松弛下来，毛不易的性格张力就有了。

作为创作歌手，毛不易无疑是幸运的，他被薛之谦发掘，得李健赏识，经龙丹妮之手，逐渐摆脱了选秀出身的格局限制。第一张录音室专辑《平凡的一天》对毛不易是另一个新的起点。

李健担任了这张专辑的制作人，他在专辑发布的那天，写了一段话，言辞之恳切，在人浮于事的当下颇为少见。李健对毛不易的处境分析也极为透彻，“……所谓不幸的是你刚刚崭露头角，人们就对你寄予厚望，稚气未脱的少年竟直接进入了漫长无比的成人跋涉中最艰难的路途，没办法，这就是命运。”

毛不易常能领会这个圈子的善意。他说，没有一个所谓的“娱乐圈”是把大家圈在里边。谁是圈里，谁是圈外，反而是行业外的看法。“每个行业都有它复杂的一面，不单纯的一面，但是每个行业里都有简单的人，这不是行业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总是平凡

2017年冬，已经工作的毛不易回杭州演出，“心情很复杂”。演出地点离母校很远，去的地方并不熟悉，“也试图在路上找一些熟悉的地方，或者道路的名字，结果发现也找不到。” 和自己过往的生活没有重合的地方，毛不易见到了这个城市的另一面，“其实很陌生，像没来过一样。”

他曾想回老城看看203室，可惜里面已经有了新的租客。那间一张白色小床、一个玻璃小圆桌、一张写字台、一把椅子就可以占满房间的小屋，也曾为他遮风避雨。

毛不易在“巨星”“暴富”的幻想中，戏谑着写下诸多词曲。他游走于成人世界的边缘，偶尔现实，常常文艺，总是平凡。

毛不易说，“平凡是我们每个人都逃脱不了的既定事实。”

你也没有逃脱吗？面对这个问题，毛不易欲言又止，摇头说，“没有”，又是一阵沉默，“我想不出来怎么说。”

怎么定义非凡？毛不易脱口而出，“我觉得没有人能很非凡，作为整体的一个人，大家都是一样的平凡，有名有利了，说明你曾经追逐名利，然后功成名就，但再大的成就，也无非是爱恨情仇，七情六欲，衣食住行这些琐事。”

他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对平凡的认识比较狭隘，“可能在某个领域被瞩目，有突出的成绩，就会使自己脱离平凡人的行列，但其实并不是这样，更深层次的平凡，是一个认识自己，认识自己人生的过程。”

人会长大，会变化，毛不易也不例外，“以前可能比较喜欢玩，但是现在比较喜欢静。”

不需要面对工作的时候，毛不易又重新回到他所谓的生活里：不怎么出门，早上八九点起来，看看电视，做做饭，看看书，弹弹琴，玩玩狗，如果大家都没事的话，会和朋友出去走一走，或者来家里吃个饭，“当然都不一定。”

毛不易喜欢逛超市，以前喜欢逛吃的，现在喜欢逛日用品，“睡了一个好觉，买到一个好东西”，都让他开心，“我生活里的事其实很少。”

毛不易记不清自己过往的人生里，做过什么特别疯狂的事。他自认不是个与生活对抗的人，他曾说，“有一天不想写歌就不写了，接受自己有什么不对吗？”

可是，人性就是如此，总要挣扎一下才能甘心。毛不易不否认这种“挣扎”，但是他宁愿不去捕捉“挣扎”的过程，直接跳到最后，“挣扎成不成功，都要接受结果。”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却一时无从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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